行唐县口头镇坐落在行唐县北部丘陵山区与平原交界处，三面环山，郜河穿山擦村而过，这个古老的集镇是行唐县北部丘陵山区的经济、文化和贸易中心，空气中飘散着新打麦秸的清香，车子沿着太行山的余脉一路蜿蜒，直到古朴的村落映入眼帘。我来这里，不为山川奇景，只为寻找深藏在这片黄土地褶皱里，一种比河流更古老的声音：口头歌谣。

村里的老人说，这调子是从“陶唐氏”那会儿就哼唱的。我起初不信，直到推开村支书帮忙引荐的老艺人李爷爷家那座百年石窑的窑门……

时光，在窑洞里低吟浅唱

窑洞清凉，光线昏黄。李爷爷倚着土炕，手中烟袋锅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炕沿。没等我多问，一句悠长又带着点沙哑的调子，毫无预兆地飘了出来：

“正月里来正月正 / 打鬼子来了子弟兵 / 温小玉(注：为歌中抗日英雄名) 端起枪 / 打得鬼子影无踪……”

(——抗日歌谣《歌唱温小玉》片段)

老人的声音不高，甚至有些含混，但那一股子沉甸甸的刚烈，却像烧红的炭，瞬间烫着了耳朵，点燃了心。

接着，声调一转，带着点俏皮：

“石榴子开花一盆火呀 / 有心跟哥哥坐一坐 / 就怕爹娘打骂我……”
(——情歌《石榴开花》片段)

不需要麦克风，不用丝弦锣鼓伴奏。土炕是舞台，窑壁是天然的音箱。千年的悲欢离合、英雄气短儿女情长，就在这抑扬顿挫、质朴得掉渣的方言俚语里，铺展开来。李爷爷眯着眼唱着，那些劳作号子、古老婚俗传说、甚至调侃生活苦涩的“时政歌”，都从他嘴里流淌出来，仿佛那歌谣不是唱出来的，是庄稼人从泥土里刨出来的，从灶膛里掏出来的，从几辈子人的血脉里淌出来的。

谁来接住这沉甸甸的“传家宝”？

墙角的相框里，泛黄的老照片上，一群青年人围坐在一起抄录歌谣——那是1987年文化普查时的盛况。李爷爷曾是当年远近闻名的“歌篓子”，肚子里装着上百首歌谣。如今，老歌友多已故去，像李爷爷这样能将大段古歌唱全的老艺人，屈指可数。

“俺们年轻那会儿，田间地头、碾盘旁、月光下，到处都是歌儿。”李爷爷有些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，“现在娃娃们……听的都是手机里的曲儿喽。”

那份惋惜，沉重得让窑洞里的空气也凝滞了。

微光不灭，薪火相传的倔强

希望并非全无踪迹。正说着，一阵脆生生的童谣声由远及近：

“小老鼠，上灯台 / 偷油吃，下不来……”
(——口头镇童谣片段)

一群穿着校服的孩子跟在一位短发干练的大姐后面走进来。大姐是省级传承人赵会平老师。她笑着解释，这是刚从镇中心小学的“非遗小课堂”回来。

“现在难，但也在想办法！”赵老师的语气带着特有的韧劲，“进校园教孩子唱，在庙会上演，带上剪纸、武术一块亮手艺……老辈儿的好东西不能断在我们手里。哪怕他们现在只学会一首童谣，那也是种子！”

当千年古调撞响我的心弦

离开时，夕阳把整个口头镇染成温暖的橘色。我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窑洞里粗犷又苍凉、温柔又倔强的调子。那不是舞台上精致的表演，那是黄土大地的呼吸，是太行风骨的回响，是一个民族深扎泥土、生生不息的魂魄。

车开出很远，我摇下车窗。晚风里，依稀又飘来那古老的旋律。我知道，有些歌谣，即使唱着的人渐渐老去，只要有人还记得、还寻觅、还被打动，它就永远活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