抬龙行


农历四月十七日的黄昏已然漫进了西商城村。黑风口边的衰草簌簌低伏于晚风时,远处倏然腾起连天鼓声——如沉雷贴着旷野滚来,敲开了五十年未曾开启的记忆匣子。天边最后一点碎金渐次溶解于浓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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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终于来了。

冷雨飘洒,点点微光便在暗色里游移起来,渐成河流。烛火蜿蜒游进黑夜的河道,光流向前翻涌,终于簇拥起五尊龙轿。众人簇拥下的龙轿通体耀着赤金,蟠龙昂首怒目于轿身游动,爪尖刺破云端,那蜿蜒的雕镂是工匠从明朝的烟火中拓下的金鳞印记。抬轿者脊骨紧绷的弧,融入了轿身的龙势,亦成了这仪式活的神兽肢体。轿杠起落间,脚步同举同落,沉沉的号子仿佛从大地深处呕出,竟压过了奔雷般的鼓音。人群里一老者佝偻身形,竟有热泪在浑浊的眸中闪烁明灭:“四代人了……这龙轿从未缺席十七的夜!”

龙轿行进,烛火涌动。村中的孩子擎纸糊的小龙在腿隙间穿梭,老者双手合十,香柱无声吐纳一缕绵长的青烟。巷子里,古旧的石墙忽然睁开了眼——那窗洞里一个个沉默的剪影,目光垂落,便成了一条光的河。烛龙游进村人血脉深处最幽微的角落:那里住着久旱降霖时的叩拜,住着游子离家时的一捻乡土。

当万点烛火在村口汇成炽亮星河,鼓点便猛地炸裂开来。那鼓,巨大如年轮横陈的树桩,鼓面仿佛汲取了世代的光影,被时光摩挲得泛起古铜色的幽泽。槌落雷生,鼓乐骤响,直将旷夜也锤出裂缝,四向炸开,竟要震落人间梁上积了一冬的旧尘。

次日,庙会市声沸反盈天,各色喧嚣如海市蜃楼幻彩流金。庙门前戏台高耸,朱漆明艳如新蘸的丹砂。老生清声一吐——“云龙相随显威灵呀——”,直上云霄,台下乡民屏息凝眸,似在音声起伏间追索着龙神的踪影。

十九日午时,千柱高烛如林竖立。供品之山上,面塑的五爪龙盘踞在馍顶,赤糖熬出的鳞片透亮如烧红的琥珀。我悄然燃起一支蜡烛,烛焰跃动中,竟见一老者正将香柱安插于泥中,泥下深处,一垄不知年岁的老根正默默啜饮着人间虔诚。黑风口终于到了,供桌逶迤成河,烟火蒸腾如雾霭笼罩尘寰,青烟袅袅,如同通往古老神衹的秘径骤然洞开。锣铙轰然齐喑,万千人声默然垂首——抬龙者肩杠的力缓缓松脱,仿佛抬了一程人间光阴的行脚人终于完成了天梯的托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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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青烟袅袅漫过丘陵,融进天穹苍茫。那五龙御虚而去的身形似已与云色交融,唯余古村静卧如初。暮色四合,黑风口只剩衰草在风中摇曳。我们行经的石板路泛着幽冷的淡光,如同龙神遁去后遗落的鳞片。它们默默,既沉埋了代代的血汗号子,亦孕育着新岁的初啼——人们年年在此打捞龙魂,实则是从自身深井中汲起信仰的泉源。

岁月奔涌如河,但那些烛火、鼓点、高亢的唱腔,已织进土地的经络。它们在石缝、在祠堂的柱础深处低回轻响,使这方水土在每一个回望的农历四月,重新变得无比温热而鲜活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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