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“棉花鬼儿”2008年率队参加“汤和川民族风情节”获纪念奖牌,2009年被列入河北省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)
滦平的秋风总裹着长城的碎屑,掠过五道营子的山梁时,会卷起几片枯黄的玉米叶。若是在端午前后,山坳里便会浮起一团团“白云”——那是“棉花鬼儿”舞者反穿的羊皮袄,被蜜糖黏住的棉絮在风中翻飞,像极了山神撒向人间的絮语。
老艺人刘景海总说,这“棉花鬼儿”是山戎人的魂灵。三百年前,他们的祖先在金山岭长城下耕种,将多余的棉絮扎成鬼脸模样,戴上面具跳傩舞驱邪。舞步要“顺拐”,左脚起时左手扬,右脚落时右手落,仿佛山间溪流绕过青石,笨拙里藏着祖辈与土地对话的密码。我曾见过刘老先生表演:蜂蜜涂就的眉毛下,一双眼睛亮得像淬了松脂的琥珀,棉絮裹成的大手忽而如鹰爪攫风,忽而似柳枝拂水,逗得围观的老汉们笑出泪花。
最绝的是端午那日,村口的老槐树下支起篝火。刘玉国——那位坚持用古法“蜂蜜粘棉”的传承人——会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,层层揭开是晒干的艾草、朱砂染的五毒布,还有裹着棉絮的彩蛋。“这是给‘棉花鬼儿’开光用的。”他蘸着艾草灰在棉团上画符,火星噼啪溅在粗粝的掌纹里。当鼓点骤起,他反穿着羊皮袄跃入场中,棉絮随动作簌簌抖落,恍若惊蛰时苏醒的万千蚕蛹。
可惜这样的光景越来越稀罕。年轻人们涌向承德的避暑山庄,去追慕烟雨楼的江南烟雨,却忘了家门口的山神庙还供着会跳舞的棉絮。去年深秋,我路过五道营子,见刘老蹲在院门口粘棉絮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株落尽叶子的老榆树。他手里的棉团已不如从前饱满:“现在的棉花太软,粘不住山风喽。”
但山风终究吹不散某些东西。当“棉花鬼儿”在金山岭长城脚下的非遗展演中登场时,满场游客举起的手机像夏夜的萤火虫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挣脱母亲的手,追着棉絮团子跑向山坳——那一刻,我仿佛看见三百年前的山戎少年,正把笑声缝进每一朵棉絮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