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,南鱼村的土路上浮起一层薄雾。村西头的李彦峰蹲在院子里,手中的竹篾在煤油灯下泛着暖黄的光。他眯起眼,将最后一根铁丝缠上龙尾骨架,指尖的老茧磨过竹节,沙沙作响。这已是他做的第九条龙——距离200年前祖辈扎出第一盏南鱼龙灯,整整八代人.
一、老龙灯
李彦峰记得,小时候正月里最怕举龙灯。九节龙身灌满雄黄油的棉芯,一点火,滚烫的灯油顺着竹缝往下淌。十岁的他咬着牙扛龙头,棉袄袖子被燎出焦黑的洞,父亲却吼:“手抖什么?龙魂都在你手里攥着!”
那是1980年的冬夜。村口打谷场上,两条龙在鼓钹声里翻腾。老辈人举着马灯围观,火光映着龙身上的补丁——三年饥荒时,奶奶庙的幔帐布都被拆下来缝了龙鳞。舞到“五龙盘柱”时,李彦峰的布鞋陷进冻土,一个踉跄,龙头险些栽进雪堆。父亲抄起鼓槌砸他后背:“龙灯不是杂耍!唐王镇邪的魂气都叫你摔没了!”
二、断龙
2010年腊月,打工回来的年轻人挤在村委会议室打王者荣耀。李彦峰翻出落灰的龙灯道具,龙尾的棉布早已霉烂。更揪心的是,会扎古法油灯的老匠人只剩三位,最年轻的也已六十八岁。
“现在谁还看这个?”村支书摇头。那个雪夜,李彦峰独自去奶奶庙擦供桌。褪色的红绸还裹着半截龙角,供果盘里落满香灰。月光漫过庙门时,他忽然听见细碎的叮当声——是庙檐下那串康熙年间的铜铃,风一吹,仿佛百年前舞龙人的脚步正踏雪归来。
三、新鳞
第二年开春,李彦峰把儿子从县城拽回来。90后的小伙子抱着笔记本电脑,给龙灯装上了遥控LED灯带。“爸,咱给龙眼安俩激光灯,夜里能照三里地!”老匠人们急得跺脚:“龙眼里只能点长明灯,这是规矩!”
转折发生在2017年元宵节。当金丝绸覆面的新龙灯首次亮相时,围观的年轻人举着手机尖叫。两条龙在无人机的追光下腾跃,龙身喷出的干冰雾气漫过田野。老辈人却悄悄背过身——他们发现,新龙灯起舞时,庙檐下的铜铃依然会响。
四、龙抬头
今夜,南鱼村文化广场挤满游客。94岁的王守业颤巍巍地给龙头系上红绸,这是他第七次为龙灯“开光”。三十个年轻人候在场边,他们中有程序员、外卖骑手、美妆博主,此刻都套着绣金线的黄马褂。
鼓声骤起时,李彦峰退到阴影里。他看着儿子舞动龙头冲进光瀑,LED龙鳞折射出漫天星斗。无人机航拍画面投在巨幕上,弹幕如潮水般掠过:“求定位!明年带娃来看活非遗!”“这才是中国龙的浪漫!”
庙檐铜铃又响了。李彦峰忽然想起父亲的话——原来龙魂从未离开,它只是换了一副鳞甲,在千年月光下,等新一代人伸手接过那团火。